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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过年了。”爷爷勉强撑起一丝干巴巴的微笑，把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。这就是过年的团圆饭了。铭子一想到“团圆饭”三个字，心里又忍不住难过起来。

铭子把大黑也叫进屋里，在它面前放了几片肉。

一顿饭，整整吃了一个钟头。整个屋里，只有筷子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和轻微的咀嚼声。

爷爷早早便去睡了。自从父母走后，家里就再没了守岁的习俗。

和往年一样，铭子也该去睡了的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一次，他就是固执地想亲眼看着新年的到来。

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，铭子也看不清钟表上那几根针指向哪。像是魔怔了一般，他伸出自己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，喃喃道：“爸爸......妈妈......抱抱我。”

铭子几乎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思念感，爸爸妈妈刚走的那几个月，他曾像是疯了一样的哭闹，但后来，见不到爸爸妈妈，慢慢地便麻木了。直到那封信的到来，爸爸会回家过年这条消息像是火种一样点燃了他的内心。那种名为思念的情感便日复一日的强烈。

氤氲中，铭子觉得自己看到爸妈了。他们回来了，他们抱住了他，他们的怀抱特别温暖。

恍然回神。仿若大梦初醒。

大黑安静地伏在他怀里，眼睛里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铭子的眼泪一下又大水决堤般冲出来，他轻抚着大黑的背，说道：“大黑，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啊。你不要也像爸爸妈妈一样在某一天突然离开我啊。”

大黑往铭子的怀里蹭了蹭，一人一狗竟给人种至亲血肉的错觉。

（三）真相

第二年，爸妈还是没回来。

第三年，爸爸写信来说三年之内他们一定会回来一次。

他们也确实做到了。

那年，爷爷逝世，无病无疾，算是寿终正寝。铭子托对面那家人打了电话给爸妈。那是爸妈这几年来第一次回来，爸妈更老了，眼角的皱纹也更多了。两人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，身上有股城里人的洋气。铭子以为自己会高兴地扑进爸妈的怀里，抱着爸爸妈妈说自己的思念有多浓多浓。但是没有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爸妈将爷爷送殡，下葬。

爸妈在村里停了两天便回去了，临走时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，又给他留了许多城里才有的好吃的。爸妈回来了，铭子本该很高兴的。可他明白，从现在起，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。

不，他还有大黑。这么想想，心里的难过似乎被冲淡了些。

走出家门，天色阴沉沉的，和大黑的皮毛一个颜色。铭子觉得，那天空仿佛是把自己心里所有的忧愁都化成墨汁染成的，化不开的黑。

从他上初二的那一年起，寄来的信全都成了妈妈写的。爸妈每年还是让邻村的王叔带钱给铭子。

也是从那时起，多了许多关于他父母的谣言。铭子不知道那是真是假，可他心里总认定那就是谣言。

她们说：铭子他爸啊，和他妈离婚了。

“听说啊，是他爸在工地摔断了一条腿。”

“我听人说，他爸进了医院就再没出来了。”

这时候，铭子往往只是咬着嘴唇，全当没听到。那些妇人们见他过来，也都一并住了嘴。

那些话，他本是一个字儿都不信的，可每年王叔回村的时候，问他关于父母的事情。他总是闭口不言，只是沉默。后来甚至给了钱便匆匆地离去。那些人说的多了，铭子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将信将疑的情感。

他攒了很久的钱，差不多从牙缝里抠一般的攒。

他买了张去城里的车票。一路上，他满心都是害怕，他害怕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。顺着爸妈来信的地址找去，在那间屋子的台阶前，他止住了脚步。目光试探性地从门缝投进屋里——在看到屋里景象的一瞬间，他的瞳孔猛然收缩：

屋子里一台电视里的人嘴巴一张一合，妈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子，孩子脸上的笑容特别好看，模样与王叔有七分相似。沙发的另一侧，坐着胡子拉碴的王叔。

他直勾勾地盯着屋里的一切，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转身离去。——一个无比幸福的三口之家。只是不属于他，仅此而已。